【中國科學網】丁光生——甘為他人做嫁衣
日期 :2015-01-04 作者 :方婷 李晨陽 來源 :《國科大》
2014年 ,尊龙凯时 - 人生就是搏!在全所範圍內組織開展了「新藥精神」大討論活動 ,在近日召開的討論啟動會上 ,出現了一位白髮紅衣 、面容慈祥的老者 。記者注意到他隨身攜帶的一隻略顯笨重的黑色大挎包 ,不僅破舊不堪 ,走線處更是頗多磨損 。然而 ,老人卻似乎非常愛惜它 ,當他落座時 ,摸索着把這隻包從肩上拿下來 ,又小心翼翼地掛在了椅背上 ,像是呵護一位老朋友 。若非經人介紹 ,誰能想到這位樸素節儉的老人 ,就是上海藥物所藥理學實驗室創始人 、93歲高齡的老科學家——丁光生呢?
冒死歸來 報效國家
1951年7月17日 ,丁光生從美國回到祖國 ,作為中國第一代臨床麻醉學家和藥理學博士 ,由趙承嘏老所長引薦到藥物研究所工作 。那個年代 ,留學海外的知識分子想要回來報效祖國 ,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我回國是很艱難的 ,是抱着一拼生死的決心 ,經過很多鬥爭才回來的 。」談到那段經歷 ,丁光生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 。
1946年 ,丁光生考取了當時教育部的公費留學 ,籌備一年後 ,於1947年遠赴美國芝加哥大學擔任臨床麻醉醫師 ,同時在藥理系攻讀藥理學博士 。他為學勤勉刻苦 ,工作認真負責 ,獲得業內一致好評 。他不僅被美國Sigma Xi學會選為會員 ,還收到了美國諸多知名機構的工作邀請 。然而 ,新中國的成立和韓戰的爆發 ,讓丁光生萌生了回國報效的強烈願望 。但是 ,他的這一決定遭到了美方的種種阻撓 。為了早日回歸祖國懷抱 ,丁光生給當時的政務院寫信詢問 ,拿到了中國政府歡迎他歸國的復函 ,丁光生據理力爭 ,甚至還進行了中文復函的英文公證 ,美國政府這才不得不放行 。
丁光生回憶道 :「我當時是從三藩市登船的 ,船馬上就要起航了 ,突然美國聯邦調查局的人上了船 ,聲稱不許開船 ,要先檢查兩個人的行李 ,一個是我 ,另一個是一名姓劉的中國留學生 。」他們的行李都寄放在艙底 ,打開很困難 ,為了配合檢查 ,客船不得不停靠了很長時間 。緊張的氣氛久久籠罩着歸國心切的人們 ,由於有錢學森在開船之前被阻止回國的先例 ,丁光生感到萬分揪心 ,好在「最後也沒查出什麼違禁品 ,美國人不得不放我們走了 。」
這艘船在太平洋上足足航行了半個月 ,船上28個中國留學生常常聚在一起高談闊論 。之前被檢查的那位劉姓留學生還拿出一本《論新民主主義》 ,號召大家一起學習 。「我們後來才知道 ,她原來是一位地下黨員 。可見 ,我們當時都是冒了極大的危險 ,下定決心回國效力的 。」當丁光生歷盡艱辛終於踏上祖國的土地 ,在深圳羅湖火車站第一次看到五星紅旗時 ,他不禁熱淚盈眶 。
丁光生對祖國的拳拳深情 ,幾十年間從未更改 。在他看來 ,所謂「新藥精神」不能脫離「愛國」兩字 ,他說 :「只有把祖國放在心裏 ,才能真正做出『為國』 、『為民』的新藥 。」
藥理研究室平地而起
回國後的丁光生很快收到了多家醫學院的工作邀請 ,在他的姨夫竺可楨教授的推薦下 ,丁光生選擇了加入上海藥物研究所 。一進所 ,丁光生就立即着手開展了藥理研究室和動物房的籌建工作——這對當時的藥物所而言 ,是白手起家 、平地起樓般的大工程 。
丁光生當時的工作真可謂事無巨細 、事必躬親 。大到設計監製實驗室和動物房 ,小到採購桌椅籠具 、儀器設備 ,他都親自操刀 。他四度建設動物房 ,有時甚至獨自在動物房中過夜;冬天水泥凝固太慢影響進度 ,他手捧火盆促進乾燥;為了製作篩選模型 ,他帶領動物房的同事連夜捕捉流浪貓狗……諸般事跡 ,至今仍為人們所津津樂道 。
丁光生披星戴月的作息習慣就是從那時候養成的——早上四五點鐘上班 ,晚上十點下班 ,風雨無阻 ,節假依然 。「在我們的印象里 ,丁先生永遠是挎着書包 ,迎着晨光 ,雄赳赳 、氣昂昂地迎面走來 。這一幕,總能帶給我們鼓舞與力量 。」「丁先生從而立之年直到耄耋之年 ,一直堅持着這樣的『時刻表』 ,幾十年間一直都是所里上班最早的人 ,光憑這一點 ,他就是一個傳奇 ,是藥物所一道令人景仰的風景線 。」丁光生的同事們如此描述道 。他的學生甚至跟他打趣 ,讓他去申請一個「堅持早上班」的健力士世界紀錄 。
丁光生的科研工作主要分為三方面 :心血管藥理研究 、抗血吸蟲病的研究和重金屬解毒藥的研究 。「綠水青山枉自多 ,華佗無奈小蟲何 。」上世紀五十年代 ,針對我國南方諸省遺留已久的血吸蟲病害 ,在毛主席號召下 ,新中國成立以來的第一場防疫戰爭由此打響 。當時世界上只有一種治療血吸蟲病的特效藥——酒石酸銻鉀 ,但是酒石酸銻鉀毒性很強 ,很多病人都是因藥喪生的 。丁光生和他的同事們經過反覆篩選 ,找到了安全強效的解藥——二巰丁二酸鈉 ,一經推廣應用 ,拯救了許許多多人的生命 ,這種解藥還被意外地發現對重金屬中毒和毒蘑菇中毒有一定作用 。令人動容的是 ,1958年 ,上海中山醫院開始臨床試驗二巰丁二酸鈉時 ,丁光生自告奮勇 ,成了第一個臨床實驗的「病人」 。丁光生不僅有着對抗「小蟲」的妙手 ,更有着一顆「神農遍嘗百草」般的醫者仁心 。
此外 ,丁光生還開闢了冠脈循環與動脈粥樣硬化的藥物研究 ,並首創抗心律失常的新結構類型藥常咯啉……凡此種種 ,不勝枚舉 ,他做的是真正造福人類的事業 。
在丁光生孜孜不倦的努力下 ,1954年底 ,藥理研究室發展到21人 ,初見規模 。這是上海藥物所歷史上里程碑式的一筆 ,自此 ,藥物所提取的化學有效成分再也不用漂洋過海送往美國分析了 。
從醫學家到編輯學家
丁光生是我國第一代臨床麻醉學家 、藥理學家及編輯學家 。他在兩個看起來相去甚遠 、少有交集的領域——醫學和編輯學中 ,都做出了令人敬仰的成就 。
1979年 ,丁光生迎來了人生的又一個轉折點 。當時全國第一屆藥理學會會議在成都召開 ,會議決定創辦一份藥理刊物——《中國藥理學報》 ,大家推選丁光生擔任主編並進行籌備 。歷時一年後 ,《中國藥理學報》正式出刊 。1982年 ,丁光生又創辦了《新藥與臨床》雜誌 ,同樣擔任主編 。這之後 ,他的所有精力都轉移到了辦刊上 ,並參與籌備科技期刊編輯學會 。「編輯學會」這一提法在當時頗受爭議 ,「很多人說『編輯學』在全世界連正式的名稱都沒有 ,編輯不就是『剪刀加漿糊』嗎?為什麼還要成立學會?」丁光生說 ,「但是我堅持認為編輯有學問 。」丁光生用自己的努力和執着創造了一個新的英文單詞——editology(編輯學) ,這一全新的概念贏得了國內外的廣泛認可 。
當記者與他聯繫進行採訪時 ,發現93歲高齡的丁老先生直到現在還堅守在《中國藥理學報》編輯部的一樓辦公室辦公 。丁光生笑着說 :「我的座右銘就是甘為他人做嫁衣 。」編輯工作是一項「只出力 ,不出名」的工作 ,但他「甘做護花的春泥 ,甘做建設兩個文明的『鋪路石子』」 ,哪怕自己雙目患病 ,視力惡化 ,也依然堅守在這份「不起眼」工作的第一線 。
屬於丁先生的「新藥精神」
1985年 ,丁光生被評為上海市勞動模範 。1990年春 ,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醫學科學院秦伯益院長為丁光生題詩 :「丹心報國渡重洋 ,細雨潤物繡華章;几案常展經綸書 ,杖履不涉名利場 。新藥評價自君倡 ,期刊規範賴翁揚;最是難能可貴處 ,直人快語暖人腸 。」詩中不僅高度評價了丁光生在事業上的成就 ,更強調了丁光生予人溫暖的人格力量 。
在丁光生九十歲華誕上 ,當時的藥物所黨委書記成建軍致辭道 :「九十年裏 ,丁先生以熱愛生活 ,熱愛集體 ,豁達開朗的性格感染着身邊的同事朋友 。」
他會把同事朋友 ,甚至他們愛人的生日都清清楚楚地記在心裏 ,並且送上自己的祝福 。「他走得動的時候 ,每年都會上門拜年 ,前幾年 ,他改用賀年卡拜年 ,近年來他堅持用電話方式祝福同事朋友們 。」點點滴滴的人情味 ,讓人感動 。
丁光生雖然視力不佳 ,腿腳不便 ,出行時還常常拄着拐杖 ,但只要遇上認識的人 ,他總會笑容滿面地打個招呼 。他還喜歡和熟人開玩笑 ,有一回 ,他對着沈競康研究員笑道 :「聽說你去坐滑翔機了?這個很好 。」簡單一句話里 ,有調侃 ,也有對朋友的關注 、關切 。有次開會 ,大家一起用盒飯時 ,丁光生一邊主張用自己的飯卡為大家結賬 ,一邊邀請大家 :「來我在浦西的辦公室吧 ,我請你們吃飯 !」
「丁老先生不僅性格幽默 ,十分健談 ,而且很重感情 。印象中有一次 ,他來到藥物所一期的會議室 ,面對着熟悉的佈置陳設 ,突然感嘆了一句 :『很多老同事都不在了』 ,眼中微微泛起淚光 。那一幕 ,讓我的心都跟着柔軟起來 。」一名學生如此說道 。
93歲高齡的丁光生喜歡頑皮地自稱「90」後 ,表示一定要跟得上時代 。但他那位跟不上時代的老夥伴——黑色大挎包 ,卻多年來一直陪伴他左右 ,從嶄新光鮮直到滄桑斑駁 。丁光生的行事做人 ,樁樁件件都讓記者深切地感到一種強大的人格魅力 :對事業苦心孤詣 ,精益求精 ,對他人用心盡力 ,關懷備至 ,而自己的生活卻勤儉節約 ,樸實無華 。他這一生 ,當得起他一再強調的屬於藥物所人的「新藥精神」——「創新 ,求實 ,愛國」 。